从公职教师到下海创业，从公司的管理者到访问学者……如今的钱龙海有了新身份，ESG发展的倡导者。“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课题。”钱龙海告诉《财经网》。
2019年，第一创业证券股份有限公司（002797）党委书记、监事会主席钱龙海在哈佛大学参加高级领导力倡议项目期间，选择ESG作为自己的研究课题，对ESG理念的由来、生态系统的运行机理等进行了系统研究。

拥有二十多年金融从业经验的他，一直思考如何推进企业的高质量发展，而在ESG项目的接触中，逐渐找到了寻觅多年的路径。
在经济全球化的当下，ESG从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三个层面展现企业的价值，逐渐被国际社会所接受，ESG的可持续发展理念逐渐融入企业的文化与发展愿景之中。与此同时，ESG投资已经成为国际市场主流的策略之一。截至2019年6月末，已有2450家机构成为PRI签署成员，覆盖基金规模超80万亿美元。

经过一年系统学习的钱龙海，关于ESG有自己的理解：“ESG是一个生态系统，实际上它的利益相关方是由四方组成的，一方是企业，第二方是政府和监管机构，第三方是中介机构，负责做数据服务，最后一方是投资机构，是投资管理机构和资产所有者，所以它实际上是一个循环系统。”

回国后，他做了两件事，一是积极倡导第一创业和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合作成立中国ESG研究院，专门从事中国ESG信息披露标准研究、ESG评价体系研究、ESG数据库建设及人才培养；二是推动第一创业作为第一家签署联合国负责任投资原则的证券公司，加入了UNPRI（联合国负责任投资原则组织），在进一步促进自身可持续发展的同时，借助金融以点带面的力量推动被投企业和利益相关方共同践行ESG理念。

财经网：伴随中国资本市场的不断开放，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关注绿色生产与制造，ESG绿色证券随之开始被更多投资者认同，您是如何理解ESG的内涵？

钱龙海：ESG理念最早来自于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目的在于追求可持续发展，即“既能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要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企业是社会经济的细胞，我们环境的好坏与人类的活动是有关系的，与工业化是有关系的，所以，推进可持续发展最主要是依靠企业来行动。2000年，安南倡导成立了全球契约组织，引导大企业带头践行可持续发展理念。该组织总结了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要遵循的十项原则。2004年，安南依托全球契约组织，在邀请18家金融机构共同起草的一份报告中进一步把十项原则总结为三个维度，即ESG，囊括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

首先是环境（E），环境变化是人类共同的挑战。地球气候变化已经是非常明显。气候变化主要是由人类活动造成的，这已经被很多科学家所验证。这意味着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节约资源，保护生态。环境变化，政策监管都会随之发生变化。

社会（S）实际也是如此。一个企业，如果从一开始就考虑到它的员工利益、客户利益、供应商利益、社区利益，这个企业将是可持续发展的。企业不仅是股东的，也是员工、客户、社区的，需要做好利益的平衡。

以企业员工为例，假如企业每年对员工进行培训，每增加一份培训投入就意味着减少一份利润。但是，如果企业不培训，员工可能就无法更快更好的成长，继而无法适应未来的发展需要。

公司治理（G）更是如此。一家公司的董事会结构是开放的、透明的、封闭的或者是大股东实际控制的，公司治理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ESG的由来。目前，ESG逐步成为一个企业实行可持续发展的核心框架，并得到越来越多政府、企业、企业家等的认同，形成了一个主流理念。

企业是有使命的。企业为社会提供有价值的服务才能生存。员工能认同企业的理念，员工与企业才能不断成长。作为一个企业家，如果光考虑股东的利益，是无法做好利益平衡的，企业也不可能持续发展。许多大企业家都是非常有社会责任感的。市场活力来自于人，特别是来自于企业家，来自于企业家精神。
在我们过去的经济发展中，企业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ESG是一种市场化的选择，所以企业家的重视和参与能够有力的推动ESG的发展。目前，国家也在倡导弘扬企业家精神，我们呼吁企业家关注ESG，践行ESG，从而助力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我认为，我们现在来推动这个事情，正当其时。
与国际的第二次接轨

“现在讨论ESG，就相当于20世纪初讨论财务会计准则，标准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准确，最后形成统一的准则。”钱龙海认为，ESG的框架理念是我们与国际的第二次接轨。
中国第一次与国际接轨源自于90年代的财务会计制度变革。没有中国的会计准则的变革，就不会有如此多的中国企业到美国上市，以及国际先进技术、经验的积累。如果说财务会计制度是财务信息披露，那么非财务信息框架就是ESG。中国要进一步的开放，更高水平的和西方接轨，ESG就是接轨的另外一个轨道，是更高水平开放的一个前提。
经济高质量发展抓手的核心是企业高质量发展，企业是主要的载体。钱龙海认为，“ESG实际上是中国和世界第二次接轨，是我们双向开放的一个前提。我们的企业走出去，按照国际的标准去发展，很容易获得当地的信赖。ESG作为非财务信息披露标准是一个通用语言，是我们更高水平的国际接轨的一个重要的抓手。”
财经网：中国跟国际接轨，为什么投资会作为核心？

钱龙海：2006年，安南为了推动企业践行ESG，成立了负责任投资原则组织（UNPRI），推动金融机构参与进来。这是因为金融机构的资源配置决定钱的投向。ESG可以通过市场化的机制，促使企业有意愿去披露相关信息。企业披露的越多，做得越好，投资者越多，企业的融资成本越低，是一个正向的激励。所以，联合国专门成立这样的组织来推动资产管理机构和资产所有者践行ESG投资。

考虑到投资人对ESG发展的重要推动作用，我们应该进一步建立标准，加强信息披露，来推动企业、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要求企业在投资决策中考虑ESG风险因素，同时积极践行社会责任。如果改善ESG，就会有更多的投资者，股票就可能会涨，企业就会不断增强ESG披露。这是ESG通过市场化的机制来促进可持续发展的体现。

财经网：ESG（环境、社会、治理）三个因素中，您认为哪个因素是投资者较为看重的？作为投资机构，第一创业证券在ESG中最关注的是？

钱龙海：这三个因素实际上是个框架，是三个维度，没有绝对的重要性差异。当然，现在对投资影响最大的是公司治理。在新兴市场国家，ESG指数高、评级高的企业，可持续发展潜力大。所以，投资这样的企业股票是有超额收益的。有数据表明，新兴市场超额收益贡献绝大部分是来自于公司治理。

目前，我认为，公司治理对企业业绩的影响是最大的，但是环境、社会对企业同样存在重要的影响。一个企业愿意承担社会责任，企业家有这个理念，他的企业一定是可持续发展的，因为他平衡了员工、股东、客户、社区的利益。

作为投资机构，第一创业将持续关注企业公司治理的水平，公司治理水平是相对容易判断的，是最直观的。此外，我们还会关注企业与环境、社会的关系平衡。
未来，我们在投资上会将ESG三个维度一起考量，此外，我们会建立自己的评价体系，建立我们自己的投资策略。

财经网：ESG/绿色投资在中国资本市场处于哪个发展阶段？未来还将面临哪些挑战？为此需要朝着哪个方向努力？
钱龙海：实际上，就ESG发展而言，我们处于早期阶段，欧洲最完善，美国处于中期阶段。虽然处于早期阶段，但我们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随着中国资本市场对外开放的深入，我们在追赶，而且在缩小和欧美的差距。西方的监管也是有差异的，推进ESG的步伐也不太一致。

欧盟要求500人以上的上市公司必须强制披露ESG信息，而且有很多的标准。当然，欧洲各个国家资本市场也没有完全同步，他们是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结合，监管机构更多是追求社会的平衡发展。重要的是欧洲不但要求上市公司强制披露ESG信息，还要求机构投资者在投资决策中考虑ESG因素。2016年开始，欧洲要求机构投资者要向监管机构报告其在投资决策过程中是如何考虑ESG风险因素的，纳入了强制要求，所以欧洲的ESG市场发展很快。

美国上市公司有部分的（ESG）强制披露，范围没那么广。美国是自下而上的体系，更多是鼓励企业自愿披露ESG信息。他们会有志愿者成立一个组织来倡导推动环境治理，推动绿色发展，通过社会捐赠等方式来支持社会组织推动国会通过相关法律促进监管政策的变化。社会组织还通过推动大企业践行ESG责任促进供应链企业的可持续发展。例如，库克在苹果公司带头践行ESG理念，苹果的供应商如果没有ESG的信息披露是不能进入苹果的法眼的。企业如果动起来，就会对供应商有要求，有约束，所以企业力量是很大的，企业家的力量也是很大的。

此外，香港上市公司是从2012年开始进行ESG的披露，经历了一个从选择披露到强制披露的渐近过程。虽然香港ESG披露要求起步较晚，但目前披露体系已经比较完善。2020年7月1日，修订后的《环境、社会及管治报告指引》及相关《上市规则》条文正式生效，以提升香港上市公司在ESG方面的管治及披露水平。随后，香港联交所于7月24日修订首次公开招股指引信，强调首次公开招股申请人的董事会须在上市的过程中确保建立企业管治以及ESG机制，使得IPO申请人须对ESG信息披露提前做出准备成为申请上市的先决条件之一。

目前，在宏观经济层面，我们国家已经达到人均GDP 1万美元，相当于美国1978年的水平。我们企业高速度发展了40年，现在向高质量发展。得益于对外开放，我们许多的企业去了美国上市，我们一部分企业家已经吸收了西方经营理念中较为领先的部分，一部分企业已经走在了可持续发展道路上。

目前阶段，我们很多企业对ESG仍然没有足够的重视。但是我认为，经历了前几年的环保执法，大家都会认识到环境的重要性，认识到环保对企业来说是生命线，我们的企业正在经历向高质量发展的过程，很多新兴的科技企业，在环保意识上，在公司治理方面都有了一些积极的变化。

我觉得，作为一个企业家，如果愿意履行企业的社会责任，不但是做给社看，也是做给他的员工看，他的员工将提升对组织的认同感，所以，对公司可持续发展的影响一定是正面的。当然，这需要我们监管机构，我们的政府，在政策上鼓励、支持、引导企业践行社会责任，践行ESG。这关系到我们怎样来引进这个标准，怎样来建立这个体系。

财经网：循环经济、绿色制造等概念在欧美市场最先出现，ESG/绿色投资在国外的接受和发展程度较高， 在经济全球化的当下，ESG也逐渐成为国际上对一流企业“高标准、严要求”的公认指标，对企业ESG相关的量化指标渐次丰富、完善，在您看来，国外有什么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钱龙海：综述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2000多篇实证论文可以发现，70%左右的论文支持ESG绩效和财务回报之间存在着正向的相关关系。也就是说，投资者遵循ESG理念，不仅可以获得环境和社会层面的道德激励，还可以获得经济层面的财务回报。正因如此，ESG逐渐发展成为国际主流的投资理念之一。欧洲大概50%的委托资产采用ESG投资策略，投资在ESG资产上，美国是25%的比例，美国投资界越来越多的人认同ESG理念，澳大利亚和加拿大大概在60%的比例，但是我们现在ESG的产品很少。我认为，中国发展ESG的框架一定要在借鉴西方发达国标准的基础上与中国实际相结合，形成符合中国实际的ESG披露标准和框架。实际上，我们的体制优势可能比西方发达国家更容易建立起自己统一标准和体系。

评价企业，我们原来更多的是从财务角度上来评价，但这实际上是不完整的。引入ESG非财务评价体系，我们评价企业就会像硬币的两面，能够互相印证，从而提高我们的风险管理能力。

我们发展、践行ESG必须得到高层重视，将其纳入宏观政策体系，从国家层面制定系统性的政策框架。东方文化是更侧重于自上而下的，日本在2016年之前ESG比例是非常低的，大约只有3%的资产管理规模采用了ESG投资策略，后来安倍认识到ESG是一个重要的抓手，提出把ESG列入安倍经济学，要求日本的养老金公司带头践行ESG投资，所以日本ESG投资比例三年之内从3%提高到18%。这是个非常好的例子。作为一个金融从业人员，我希望能够推动中国ESG的发展，也希望媒体能够促使更多人认识到ESG对国家的战略意义。在推动ESG发展中，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发挥作用。

此外，还要进一步完善ESG信息的强制披露制度。研究表明，有强制信息披露制度的国家相比于没有强制信息披露制度的国家，企业的ESG评级明显更高，更容易获得国际投资者的青睐。进一步完善我国企业尤其是上市公司的强制信息披露制度，是当前阶段的首要任务。我们不仅要让企业披露ESG信息，同时还要推动机构投资者和资产管理者披露ESG在风险管理和投资决策中的运用情况。

最后，社保基金、保险机构等长期资金率先践行ESG投资，可以形成显著的示范效应，带动全市场的ESG实践。我们还可以将ESG融入国企考核体系，在进一步提升国企治理质效的同时，引导相关产业链、供应链企业共同追求ESG可持续发展。

财经网：您是怎么看待中国资本市场近年来做的一些改革，它的对资本市场的一些意义?未来政策期待？

钱龙海：我们国家经济从高速向高质量发展，资本市场作为金融资源、人才资源等配置的主要场所，具有排头兵的作用，不可或缺，不可替代。把资本市场搞好，不但对中国经济发展有好处，对世界经济发展也有益处。中国资本市场，未来10年应该是一个大发展时期，也是中国实现高速度转向高质量发展的一个重要的战略选择。
此外，资本市场还是国际国内的关系纽带。我国资本市场的发展对国内、国际的经济发展以及对可持续发展均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

我们的资本市场生态系统建设，这几年有了重大的变化，聚集着全球的资源，包括人力资源、科技资源和金融资源等，助力科技创新产业的升级，将使有效益的资产越来越好。科技创新对可持续发展的作用是巨大的。

财经网：您曾说，ESG是企业追求可持续发展的核心框架。第一创业是如何践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

钱龙海：多年来，我们始终将“追求可持续发展”作为公司愿景和发展战略的重要内容，比如，体现在业务层面，我们的第一考虑因素就是这个业务是否可持续，如果不可持续，不能成规模，我们就不去做，第二是我们一直坚持股东、员工、客户利益的统一。

其次，我们的投资体系将把负责任投资原则组织的要求纳入我们的投资决策中，在公募基金、股权投资、资产管理业务等方面，我们都开始研究搭建ESG投研体系。
当然，从公司的角度来说，我们也希望更好的控制风险，提升我们的投资收益，提高我们投资能力。此外，我们希望培育更多的长线投资者。中国资本市场的建设需要有长远的支撑

我们希望公司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同时，也为中国的高质量发展做出贡献。
文章转载自《财经网》